无论是特朗普对阵拜登，还是特朗普与哈里斯对决，所涉议题都将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分歧，这不仅关乎意识形态，也事关种族、宗教、文化、经济，更事关对于身份的认同感。归根结底，是分裂的“两个美国”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柳丝
7月21日，拜登退选。这天，距离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投票日仅有106天。
这个7月，从特朗普遭遇未遂暗杀，到拜登在民主党党内压力下走下竞选台，惊奇频现。不少人惊呼，美国总统选举突然改换了剧本，剧情似乎从现在起才真正进入主线。
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尘埃落定，“特朗普-万斯”组合业已出炉。民主党将于8月19日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拜登-哈里斯”组合退场后，哪对组合会扛起民主党竞选大旗？民主党临阵换将是破釜沉舟还是以退为进？还会有多少政治“黑天鹅”飞出？
无论还有多少疑问，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都注定是一场混乱、撕裂的选举。
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市拍摄的枪击事件发生后的前总统特朗普竞选集会现场（2024年7月14日摄）新华社/美联
以退为进？
“这符合我的政党（民主党）和国家的最佳利益。”7月21日，81岁的拜登在社交媒体发布的退选声明中简短介绍了退选的考虑。
自6月27日拜登在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首场电视辩论中遭遇滑铁卢，至其决定退选，仅过去了三周。其间，拜登面临民主党党内大佬和金主的连番劝退，又因第三次感染新冠病毒不得不中断竞选活动在家中休息。
无论拜登退选有何内幕，拜登此次的声明大抵如《华尔街日报》所说，将意味着其“50年权力生涯落幕”。这份被认为是亲共和党的大报如此评价拜登退选的决定：“为美国现代政治舞台上最漫长、最举足轻重的一段政治生涯写下一个令人惊愕的结局。”
与此被认为是民主党主流大报的《纽约时报》发表社论说：“拜登总统决定退出2024年总统选举，对于一位一生致力于公共服务的人来说是一个合适的结局。”此前，《纽约时报》在拜登首场电视辩论表现不佳后最先发出了换人的言论。
如今，民主党党内初选已经结束，离正式投票也仅剩3个月。无论谁接棒拜登竞选，都面临着施政纲领、竞选策略、宣传广告等一系列事宜需要调整。可以说，所剩时间并不多。
那么眼下民主党匆匆换人有着怎样的考虑？
《纽约时报》的社论释放了民主党党内高层的声音——如果拜登继续竞选，不仅特朗普获胜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且共和党还可能会控制参众两院。社论说，拜登退选让民主党有机会将公众的注意力从总统是否健康的问题转移到特朗普“重新掌握总统巨大权力的危险”上。
这里面有两层意思：
其一，拜登的选举表现会拖累民主党在国会的角逐，保住国会席位是民主党一众大佬和金主们劝退拜登的一个主要考量。
今年以来，拜登的支持率不仅在全国民调中落后于特朗普，在七个摇摆州也都全线落后。6月27日总统选举首场电视辩论之后，美国广播公司/《华盛顿邮报》/益普索的三方联合民调显示，三分之二的美国人包括大多数拜登支持者表示，拜登应该退选。7月13日遭遇未遂暗杀事件后，特朗普在全国民调中扩大了对拜登的领先优势。民主党内部陷入了深度不安与焦虑。
其二，民主党调整竞选方向和策略，也会迫使共和党阵营进行相应调整。
自参选以来，特朗普团队一直以拜登为对手制订竞选策略，并希望这位政治地位不断恶化的现任总统继续参选。拜登宣布退选的当晚，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抱怨：“我们被迫花时间和金钱来对抗骗子拜登，他的辩论表现糟糕导致民调很差，于是退出了竞选。现在我们不得不从头再来。”
有观点认为，民主党阵营与其说是破釜沉舟，不如说是以退为进。民主党换人打乱了共和党的布局，也增加了总统选举的不确定性。
隐忧与危机
2020年赢得总统大选之后，拜登曾称自己是“通向新一代民主党领导人的桥梁”。4年后，火炬从这座“桥梁”上提前传下去了。
拜登在退选声明中说，他将专注于在剩余任期内履行总统职责，并支持副总统哈里斯接任总统候选人。
哈里斯方面很快就开始了总统竞选工作，发送了大量竞选筹款电子邮件。她表示打算“赢得”提名，并尽其所能“团结我们的国家，击败特朗普”。
拜登退选仅过了一天，哈里斯几乎所有潜在的党内竞争对手都退出了，而且大多数人表示支持哈里斯。克林顿夫妇、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等民主党重量级人物也第一时间发表声明为哈里斯参选背书。
7月22日，美国媒体的统计显示，哈里斯已获得足够多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代表支持，基本锁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
2020年被拜登选为副手以吸引多元化选票的哈里斯，在其4年副总统任期中，民众认可度始终在40%以下。如今，她被火速推上前台，暴露出民主党的隐忧和危机。
在“换登”风波中，拜登一边代表了由进步派、非洲裔和拉美裔组成的联盟；另一边则是金主和党内高层，每个金主又都有自己心仪的人选。对此，《国会山日报》网站援引一位民主党人士的话说：“我们是一个分裂的国家，但更糟糕的是，我们是一个分裂的政党。”
如今，看起来民主党人已经迅速团结在哈里斯周围，但依然有一些声音希望通过公开竞争的方式确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统奥巴马至今尚未公开为哈里斯背书，而是强调程序正义，等候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结果。
有分析说，如果哈里斯不能成功团结党内力量，那么这次大会可能会变成一场政治混战。
实际上，无论是2016年席卷多州初选的伯尼·桑德斯在与希拉里的党内竞争中被民主党超级代表“算计”出局，还是小罗伯特·肯尼迪退出民主党以独立人士身份参选以及参议员克里斯滕·西内玛、乔·曼钦等人高调宣布退出民主党，变成独立议员；无论是进步派和温和派民主党人在社会政策、气候变化等立法议题上频现分歧，瞭望美国大选剧本变了还是进步派民主党人在加沙冲突等问题上与拜登政府持不同立场，民主党内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早已显露。
“两个美国”
美国选举，金钱开道。在资金方面，哈里斯已经展露了吸金能力。
自发起竞选活动以来，哈里斯在24小时内从88.8万余名小额捐款者（捐款低于200美元）那里获得了合计8100万美元的捐款，创下了纪录。先前由于担心拜登的年龄而撤回捐款的捐助者表示，他们现在打算恢复对民主党的支持。
此前，“拜登-哈里斯”竞选团队已筹集了相当多的资金。拜登退选后，哈里斯能够“继承”拥有上千名员工的竞选团队以及截至6月底累计近960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支持拜登的领先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也已成为支持哈里斯的组织。
多数民调显示，在与特朗普的正面对决中，哈里斯的支持率与拜登大致相同。不过，民主党换人的这一波操作，至少扭转了选民对拜登年龄大、力不从心的负面关注，又制造了新的关注点，对冲了此前的焦虑和不安，一定程度上激发了选民活力。
在美国总统选举中，议程设置与话语表达往往能够塑造民众的认知。从20世纪60年代约翰·肯尼迪在电视辩论中上演强势表现，到2008年奥巴马利用网络、电子邮件、社交媒体动员选民，再到2016年特朗普打造自己“超级网红”形象等等，对话题及媒介的运用是美国选举中的关键抓手。
在同拜登的对阵中，年龄是共和党阵营的一个首要攻击点。换成年轻的哈里斯后，竞选的焦点会转移到移民、堕胎权、种族等带有哈里斯独特身份标签的话题上。
作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也是首位非洲裔副总统，哈里斯体现的是民主党倡导的多样性理念，在女性选民和少数族裔选民中占有优势。
美国广播公司和益普索7月的联合民调显示，哈里斯在非洲裔美国人中的支持率为55%，在拉美裔美国人中的支持率为38%。相比之下，拜登在这两类群体中的支持率分别是49%和35%，特朗普是15%和37%。在内华达、亚利桑那和佐治亚等拉美裔移民大量涌入的阳光地带摇摆州，哈里斯能够动员更多选票。
不过，哈里斯身上还有自由派、出自加州、传统精英政客等标签，这对于赢得中间派和保守派选民并无帮助，尤其在关键战场——中西部摇摆州，哈里斯的身份标签无法回应这些州的群体在收入、就业等经济议题上的诉求。
“拜登-哈里斯”执政期间，美国通胀居高不下，物价飞涨，民众实际购买力下降，“拜登经济学”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哈里斯的负资产。加之创纪录的移民自美墨边境入境，选民对拜登政府处理移民和边境危机的评价较低。这也是为什么哈里斯在启动竞选工作后，堕胎权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堕胎权问题曾让民主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斩获一系列胜利。北卡罗来纳州州长库珀说，哈里斯是能够在堕胎、犯罪等问题上打击特朗普的理想人选。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7月公布的调查则显示，特朗普在移民、经济等许多选民认为最重要的问题上都拥有显著优势。
拜登退选之后，特朗普与其选定的副手万斯已经迅速同哈里斯展开相互攻击，试图抢占先机，为11月5日的最终角逐定下基调。特朗普阵营已花费数百万美元用于投放攻击哈里斯的广告。哈里斯则将7月23日首场总统竞选活动放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共和党刚刚开完全国代表大会的地方。
“大笑的疯子”“撒谎，隐瞒拜登体弱多病”“边境遭入侵、通货膨胀失控、美国梦破灭”……这些是特朗普和共和党阵营给哈里斯贴的标签。
“来自过去的混乱制造者”“欺诈者”“骗子”“罪犯”……这些是哈里斯对特朗普的出击。
7月，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突然掀起一阵高潮。还会有多少惊奇？留给人们的问号将在今后三个月中找到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特朗普对阵拜登，还是特朗普与哈里斯对决，所涉议题都将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分歧，这不仅关乎意识形态，也事关种族、宗教、文化、经济，更事关对于身份的认同感。归根结底，是分裂的“两个美国”。
《纽约时报》的文章说，美国内部的严重分歧并不新鲜。事实上，这些分歧可追溯到美利坚合众国制宪会议和约翰·亚当斯与托马斯·杰斐逊一较高下的时代。但这些分歧以前几乎从未达到过今天所见的严重程度。如今，红美国与蓝美国在地理、哲学、经济、教育和信息上的距离不断被拉大。■
